我最终和胡蝶达成了交易，只是周易额外提了一个要求，他不干涉胡蝶登报，但是也不会配合她做什么，只此一次，胡蝶同意了。
胡蝶给我证据的时候约在了同一个茶楼，这次胡蝶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旗袍，头发也是时兴的卷发，和那天的清丽不同，此刻的她，像玫瑰庄园里最艳丽的那朵玫瑰，美的浓烈而直白。我看着她都有瞬间晃神，风情万种这个词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。
她指尖涂了鲜红的蔻丹，红色和手腕的瓷白交相辉映，好像宣纸上突然泼下了一道墨。
她缓缓将一堆信推到我面前“苏小姐，这些就是陆耀和龟田的来往书信，上面详细的写明了如果陆耀同意封锁北平，日本人将在北平设立伪政府，让他出任伪政府主席，同时出资为他的部队配备和日军一样的装备，包括坦克”。
陆耀大约有五万兵力，若是都装上日军的装备，绝非是一笔小数目，抵北平城好几年的税收了。我不禁感叹“好大的手笔”。
胡蝶笑了笑“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，不然陆大将军怎么会同意当这个卖国贼。若是此笔生意成了，他也不必再仰仗周家了”。
我看着书信“陆耀已经开始动手了吗？”。
她点头“从少帅拒婚陆斐的那一刻，他就已经在动手了”。
我疑惑道“怎么如此？”。
胡蝶为我斟了一杯茶“自然是他想拉拢的人没拉拢到，不得不另想办法了。周家势力遍布东三省，若他再不想想办法，北平迟早是少帅囊中之物。他和少帅一向政见不和，少帅想要民主共和，他想□□。若是北平归了少帅，陆斐又不是周夫人，那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身价十有八九要充公，他怎么会愿意，所以……”。
我慢慢道“所以他要挟持周府家眷，逼迫少帅承认日本人的文件，承认他是伪政府主席的位置，由此祸水东引，将卖国的罪责推到少帅身上。再让少帅撤军至天津，然后借日本之力夺下天津城，由此以天津北平两城为据点，将少帅兵力隔在山海关之外”。
她慢慢鼓掌“不愧是苏小姐，一眼就见内里本质”。
我喃喃“若他成功，局势危矣”
胡蝶轻抿一口茶“所以他不能成功”。
我抬眸“这就是胡小姐愿意帮忙的真正缘由吗？”。
她笑起来，媚意更甚“苏小姐抬举了，我不过一个戏子，国家大事与我何干。我愿意如此，不过是想得到那张报纸罢了”。
我看着她“是吗？为了一张报纸做到如此地步，着实让人难以相信”。
她放下茶杯“这可不是普通的报纸，而是我踏入东北地界的入场券。少帅对东北影响几何，苏小姐不会不知道。上海战乱，北平难保，我若想求个安稳，东北是最好的去处，而这张报纸就是我在东北的的立足之凭。苏小姐或许不知，围着这张脸的豺狼虎豹太多了，一不留神便是从狼窝跳去了虎窝，筹谋尽付流水。要让所有苍蝇老虎都死心，只能让他们望而却步。少帅是我最好的选择，只有借着少帅的名号，我在东北才能有清净安稳的日子”。
她说的平静，我却触目惊心，身逢乱世，连安稳日子都要筹谋，我仰头“这世道真是糟透了”。
她笑起来“这世上多的是苦命人，我尚且有美貌，还可以活到今日，但更多的人未曾见过世间的繁华就归于黄土，就像你我落坐的茶楼下……不知埋了多少人命”。
她说这话时，虽然笑着，眼里却是无尽的哀伤，她看得见苦难。
我慢慢道“我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胡小姐”。
“为何这样说？”。
“胡小姐是个很精彩的人”。
她笑了笑“精彩？苏小姐觉得我精彩，我却觉得苏小姐是个怪人”。
我不解“为什么这样说？”。
她慢慢道“我从见苏小姐的第一面就在想，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，才能得少帅青睐。不是温柔小意，也该是英姿飒爽，可苏小姐都不是，苏小姐更像是水，利万物而不争。我一开始不理解为何少帅痴迷苏小姐，直到苏小姐应信而来，我才逐渐明白，苏小姐身上有大多数人没有的东西——那就是平等和尊重，苏小姐不会因为我是戏子而有偏见，也不会因为少帅的偏爱而替他做决定，给予了每一个人应有的体谅和尊重。在这个吃人的时代，苏小姐拥有的东西太奇怪了，奇怪到不像是身逢乱世的人身上应有的东西。少帅喜欢上你是必然的，因为你身上的就是他追求的东西”。
“胡小姐……”。
她笑起来“苏小姐不必想着如何回答我，我只是客观的说出了我的想法。我的初心也不是期盼得到苏小姐的回答，我将这些话告诉苏小姐，只是想让自己不留遗憾”。
说到最后，她眼睛里有细碎的晶莹，就像是太阳初升时玫瑰上的露珠。
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，而且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，她喜欢周易，否则没有一个人会对陌生人了解的这么清楚。她喜欢他，不是停留在皮囊的肤浅爱意，而是喜欢到愿意去了解他的理想抱负的偏爱。这样一来，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，她爱周易，所以才会想方设法的帮他。
是了，除非爱意，否则没有旁的东西能让最懂权衡利弊的人愿意淌这趟浑水，她的心思昭然若揭。但无论如何，她终是帮了周易，我该替周易道一声谢。
“胡小姐，谢谢”。
她愣了愣“为什么突然这样说？”。
我礼貌微笑，避开话题“合作愉快”。
她眼神难明，试探道“或许苏小姐已经知道了我真正的目的”。
我没有说话。
她看着我，似乎想要捕捉我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“苏小姐冰雪聪明，我也不想瞒苏小姐，只是还请苏小姐莫要告诉少帅”。
“此事不该我开口”。
她眼睛微眯“苏小姐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不同”。
我反问“我该有什么反应”。
她目光落在我面前的茶上“不瞒苏小姐，我设想过很多苏小姐知晓此事的情形，不过在任何一个设想里……”说到这她顿了顿，笑起来“我都不能安安稳稳的坐在此处”。
“那在胡小姐的设想里，我应该怎么做？”。
她碰了碰眉心“苏小姐真的很不同”。
我抬眸“胡小姐才是让人看不清”。
她笑起来，目光未退“我本就是心机深沉的女子，若是轻易看的清，岂非白担了这个评价”。
“可看不清的人，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”。
她挑眉“苏小姐多虑了，我与苏小姐既是盟友，就绝不会做有损周府的事，苏小姐大可放心。这些话算是我自己的妄念，今日不说，可能以后都不会有机会说了”。
“为什么要和我说？”。
她无奈的笑了笑“因为我羡慕你啊，我羡慕你，苏小姐。羡慕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他的青睐，而我费尽心机站在他面前他却看不见我。我用了最好的样子来见他，他却视我如芸芸众生。苏小姐知道吗？为了这次见面我整整努力了七年，七年，从一文不名的丫鬟走上荧幕，我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，你无法想象我的生活是怎样的，可我念着他，愣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。
为此我放弃了上海唾手可得的一切，孤身入北平，就是为了见他一面。我原以为我能站在他身边了，可是他身边突然有了你，他爱你，而我无法撼动这爱意。我无法接受所有的努力付诸流水，于是决定……不要名分不求偏爱，只要一个留在他身边机会，可他拒绝了我，告诉我他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，而我绝无可能”。
说着她嘲讽的笑起来“可笑吧，将尊严踩进土里，他仍然不肯看我一眼，更可笑的是，他如此拒绝我，可在得知对他不利消息的那一秒，我仍然无法抑制住保护他的心，发疯似的联系了你”。
说到最后，她的眼神近乎癫狂。
我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意义是什么，是挑衅，亦或是宣战。但我并没有愤怒，反而在想若我没有来民国，或许我就是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她。
我平静道“胡小姐说完了吗？”。
她眼神不可思议“你不恨我？”。
此话一出，我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。她期待着我的愤怒，……而我的愤怒会让周易知道她这些年的心思。周易不喜欠人情，若是知道必然会觉得亏欠于她，而心生愧疚的人，是无法排斥亏欠之人的靠近的。所以她联系我的真正目的，不止是要借我的手把证据交给周易，更是要让周易无法拒绝她的靠近，因此她才要想方设法的激怒我。
我笑起来“恨你？那我应该怎么表达恨意？是歇斯底里的追问你和少帅究竟有什么过往，再崩溃绝望的质问你为什么要对少帅心存妄念吗？抱歉，我不会。胡小姐，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，每个人都有喜欢的权利，我无权剥夺也无权评判。只是胡小姐，喜欢不应该成为威胁别人的筹码，如若将喜欢作为筹码，用单方面的付出施加压力，迫使对方觉得亏欠，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的话，这不是喜欢而是胁迫。没有人能忍受这种胁迫，即使以爱为名。……胡小姐，言尽于此”。
她看着我“苏小姐真的很不同。我看过苏小姐的资料，空白一片，无来处也无归途。除却和少帅的联系，苏小姐几乎没有留下痕迹。我原以为是手下人办事不力，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，如果我没猜错，……苏小姐应当不止是苏小姐吧”。
说这话时，她虽是笑着的，但眼睛里全部是探究。不过我分不清她的探究是因为周易，还是她从谈话开始便在铺垫此刻的伏笔。
我对上她的眼睛“胡小姐希望我是谁？”。
她缓缓点了一根香烟，烟雾缭绕“苏小姐说笑了”。
我慢慢道“胡小姐越界了”。
听到这话，她揉着眉心，变了语调“抱歉啊苏小姐，今日出门吃多了酒，席间说了些胡话，还请苏小姐莫在意。你我还是盟友不是吗？”。
我抬眸“但愿如此”。
她又笑起来“是一定”。
我不置可否“告辞”。
她看着我笃定道“苏小姐，我们还会再见的，你信不信，我们缘分未尽”。
我微笑算是回答。
她又道“下次见面，就在玉虚宫吧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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