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天已经大半年的时间没见过老头子了。
这一次见面，王天发现老头子看起来更加苍老。
不知道是时间还岁月，已经慢慢磨掉了老人眼睛里那种军人的锋锐和果决。
他的脸上眼角，也不再拥有小时候王天看到的那种坚毅得没有一丝情绪和波动，而是一直在轻轻颤抖着。
王天看到老头子的第一个感觉，就是他老了，真的老了！
老人同样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的孙子。
大半年的时间，他发现王天长高了，壮实了，也黑了。
这一对爷孙，就这样在沙滩上默默注视着。
沉默的许久，老头子缓缓开口。
“我知道你恨我，从小就恨我。你恨我自作主张，在你很小的时候不顾你父母的阻拦强行训练你，为你选择了未来人生的路。这一点我承认，是我做的不对。但是，你同样不知道，你每一次受伤，每一次累得几乎下不了床的时候，就像有一把刀，在狠狠捅我的心！”
一阵海风吹来，老头子缓缓的合上苍老的眼皮，不想让王天看到眼底的水光。
“在这个世界上，哪有不疼爱自己孙子的爷爷，又有哪个爷爷会把孙子推进火坑？”
老头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，睁开了眼睛，眼中浮现出一抹刀锋般的凌厉，“你不想跟着我训练，你不想当兵，你甚至在长大后为了避免我逼着你去参军，走出家门，远走他乡在世界上游玩，我知道，你是在报复我，你是在气我，甚至我也知道那时的你恨不得我死掉！”
老人的话让王天面色微变，让王天第一次感觉内心好似被钢针扎到一样的痛。
“你也知道，我参加过越战。可你却不知道，当年我还只是一个小兵的时候，经历过什么。”
王天静静的望着老头子，他不知道老头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往年旧事。
老人又闭上了眼睛。
这一刻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火热年代，仿佛耳边又响起了那隆隆的炮响，和那些战场上热血士兵的齐声呐喊。
“记得当时我刚刚踏上战场，连续奔行了半天，最后实在是累得跑不动了，只有一个战友陪着我。可正是因为我掉队了，我和我的战友被尾随的敌人包围。你知道吗，当我和战友俩打光了子弹，我看着战友一脸微笑的拿起两个手榴弹，拉开了引线，对我笑了笑，在一往无前的冲向敌人，生生的把敌人的包围圈炸出了一个空隙时，我的心情是怎样的吗？”
两行清泪，终于从老人的眼中流淌而下，“我逃出了包围圈，我心惊胆颤的越跑越远，我甚至连头都不敢回一下……那时候的我，就好似一个逃兵，一个眼睁睁看着战友用生命给我争取到活命机会的……废物！”
“而我，甚至连那位战友的名字都不知道！”
“可是，我却知道，他是一名军人，一名真正的华夏军人！”
说到这里，泪水已经布满了老头子的整张脸，“也是从那一天起，我的性格变了，变得狠辣，变得无情，只要遇到敌人，我都会残忍的杀死他们。甚至就连老人，孩子，妇女，只要不是华夏人，我都不会放过。”
“我还记得，当时有很多战友说我疯了。可是，他们却不知道，经过一次次血与火的考验，我变成了一个精通各种作战技巧和生存技术的专家。我不停的累积防患于未然的经验，这让我不断的成长，渐渐的变成为了一把真正的人形兵器。最后，当那场战争结束，我依然用我的经验，去教导一些新兵，用我的经验为这些新兵示范，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，少付出多少鲜血和代价……我只是，不想在看到他们像当初那个救下我的战友那样，不想在让任何人受伤，死去！”
老头子瞪着王天，放声道：“当我一步步在军队中仕途直上，终于有资格进入到一支很特殊的部队后，我发现，原来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，同样不想看到我们的同胞受伤，不想看到我们的同胞受苦，不想看到我们的同胞被敌人蹂躏……而这些人也和我一样，一个个都因为这个理想，而变成了魔鬼，变成了死神，变成了一把把保护我们华夏的武器！”
“可是后来，我们很多人发现。光有我们这些人守护我们的同胞是不够的。因为即便我们没有受伤，没有死在战场，可终有一天，我们会老去。”
“怎么办？如果我们老了怎么办？到时候，还有谁去保护我们的家园，保护我们的同胞不受到伤害？”
“最后，我和我得那些战友就想出了一个办法，我们开始训练我们的子孙后代，我们用尽所有力气与能力去教导他们，我们一定要用所有的办法来让我们的后代成为一名军人，一名真正可以保护我们同胞与家园不受侵害的华夏军人！”
“也许我们很自私，也许我们真的剥夺了子孙后代的人生，没有给我们的后代选择未来人生道路的机会。但是，我们这些人从来没有后悔过。因为只要我们真的成功了，我们的后代也许在未来的战场上，会像我们一样成为保卫国家的利器，能让更多的人安居乐业的活着，能让我们的祖国变得更加强大！”
听到这里，王天的身躯颤抖了起来，他不敢置信的望着身前的老人，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在瞬间被一阵酸酸楚楚的液体给彻底淹没了……
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老人的心声，也是第一次听到老人对他说了这么多的话。
可不知道为什么，哪怕他以前明明恨不得眼前的老人去死，可现在，他又不得不佩服眼前的老人，佩服老一辈军人，为了这个国家所做的事情。
这些老一辈的人真的疯了吗？
他们真的已经变成了没有人类情感，只会浴血杀戮的兵器？
不，他们没疯，他们甚至比很多人还要清醒。
而他们的感情，也从人类的情感，变成了一种大义。
为国为民的大义！
炽热的眼泪狠狠从王天的眼睛里疯狂的涌出来，他双膝一软，跪倒在自己的老人面前，死死抱住自己老人的双腿，感受着那种爷孙血脉相连的动人感觉。
“爷爷！”
王天放声的哭，用力的嚎，哭声在沙地上反复回荡。
积蓄了这么多年的委屈，积蓄了这么多年的不甘和不解，在这一刻，都化成了炽热的泪水，从王天的虎目中狠狠流淌出来，慢慢浸透了老头子身上没有任何军衔的老旧军装。
“我错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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